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唢呐匠曾是黄土地上倍受尊敬的职业，每逢红白喜事，人们都要请匠人们来家中演奏，寻常人家唱四台，有钱人家唱八台，德高望重者，方能受得起丧葬的最高礼遇，百鸟朝凤。百鸟朝凤这首曲子，在影片中一共出现三次，在影片开始的时候，便通过人们的只言片语告诉观众它有多么神圣隆重，但是却迟迟未能听到，由此笼上一层神秘薄雾。第一次出现，是师父焦三决定将衣钵传给徒弟游天明时，短暂地吹起了这首曲子。第二次是多年以后，唢呐在人们心中的地位早已不复当年荣光，洋乐队入侵，人们外出谋生活，鲜有人再愿意请唢呐匠人，师父看不下去，再组了班子，为火庄的村长吹奏百鸟朝凤。第三次是师父因病过世后，天鸣在他的坟前独自吹起这首曲子，这也是全片唯一一次完整地奏起百鸟朝凤，与背景响起的西洋配乐一起，影片走向结束。

影片讲述的故事并不曲折，甚至之前埋下的伏笔都能让人大致猜到结局。人物形象也是颇为鲜明，一个眼里的师父、一个慈爱的师娘、两个徒弟，一个天资聪慧但做事不能长久，一个资质平平但内心虔诚。符合众多故事的一贯套路，不同的是师兄弟没有反目成仇，耿直正义的男主最后也没能拯救世界。

我最喜欢的角色是师父焦三，他很符合我心中对传统手艺人的定义：严厉、不擅多言、外冷内热、内心对自身技艺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信仰。焦师父那个时代已经远去了，只能从他身上看到一丝曾经的风光。就唢呐的传承来说，他是最后的巅峰。收徒时的严格筛选，吹奏时太师椅上神气的模样，无不显示着这是一位骄傲的匠人。焦三爷令人印象深刻的台词有很多，“咱们唢呐也是匠活儿，是匠活儿，就得有人把责任负起来。”“只有把唢呐吹到骨头缝里的人,才能拼着命把唢呐传承”这是他在将唢呐传给天鸣时说的话。天鸣也确实把唢呐传下去，在众人纷纷劝天鸣放弃唢呐的时候，他两次说道，“我对师父发过誓的。”在我看来，天鸣并不像他师父一样，将唢呐视为信仰，对唢呐的坚持更多的来源于他的誓言。当游家班都选择放弃唢呐，另谋生路时，天鸣也没能改变困境，这时候还是师父站出来，凭着他那一身暴脾气与偏执，重组了班子。为火村村长吹百鸟朝凤那一段尤为让人印象深刻，上一次吹这首曲子还是十多年前了，焦师父要求之高，以至于那只金唢呐十多年来再未为逝者奏响过。“火村村长的事迹大家有目共睹，曾经带领村民抗击日本鬼子，下矿时炸断了四根肋骨…”我不知道这样的事迹放在以前能否满足焦师父的要求，总觉得这次吹奏蕴含着一丝再无人请班子吹唢呐的无奈与扞拒洋乐队捍卫自我的骄傲。这是焦师父的绝唱，是他付出生命也要完成的演奏，在他拖着肺癌晚期的身子咳血被迫停下时，依然要接过大鼓，为天鸣伴奏。而早已不再重视唢呐的村民，这次也是意外的多，将整个院子团团围住，村长的子女也是不住磕头。“唢呐匠坐在太师椅上，孝子贤孙跪了一地”百鸟朝凤最后一次展示了它的辉煌。

不止戏里，戏外同样也是如此。作为吴天明导演的遗作，片子本身并未受到广大关注，排片量少得可怜，要在工作日的午饭时间才找到一场。买票时发现整场竟然一个座位都没被选。下课以后匆匆赶过去看，迟到了几分钟，影院里也就堪堪坐了两排人。在同期上映的《美国队长3》狂揽7．8亿元票房的同时，《百鸟朝凤》只收获了349万元。现实就像影片中游家班遭遇西洋铜管乐队一样，无论游家班成员怎么奋力吹奏，围观的人群还是站在西洋乐队那边。直到制片人方励下跪求全国院线经理增加排片，这部片才渐渐回温。这般做法实在是让人感觉惨淡，一如影片中傅主任找到游天鸣，告诉他国家要将唢呐申办成非物质文化遗产，要他带人演奏一段录下来时，病卧内房的师父虚弱地催促他赶快答应。这一幕是凄凉的，曾经如此辉煌的唢呐现在竟然要靠非遗才能保存下来，电影也要靠制片人下跪才能求得人来看。我倒是希望它能保住自己的尊严，绝唱的尊严。

2016-5-20 22:03 原载于QQ空间